湖南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內，小天鵝在湖面飛翔。新華社發(fā)

科研人員在洞庭湖的一處觀測點對湖水進行取樣監(jiān)測。新華社發(fā)

　　銜遠山，吞長江，浩浩湯湯，橫無際涯……

　　千年之前，范仲淹寫下《岳陽樓記》，道盡氣勢磅礴的八百里洞庭。如今，萬里長江依然浩蕩奔涌而來，與洞庭湖交匯相融。

　　一方洞庭，始終是長江流域生態(tài)安全的重要基礎。近日，記者跟隨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組織的“中華環(huán)保世紀行”采訪團來到湖南，實地探訪當?shù)厮h(huán)境保護。因水得名，伴水而興，對湖南而言，守護好一湖洞庭，無疑是守護好一江碧水的必由之路。

　　一把草籽治愈“大湖”

　　“快看，水鳥正在湖面上筑巢呢!”船行益陽大通湖上，湖水清澈透明，叢生的水草柔柔地在水底招搖，恍如“水下森林”，武漢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研究員王力功指引著記者看向湖心的水面，竟有好多只水鳥就著湖面的水草搭建起了巢穴，“這樣的場景，多年沒有過了。”

　　大通湖，是洞庭湖區(qū)水域面積最大的內陸湖泊，更是維系南洞庭生態(tài)安全的重要水體和天然屏障，當?shù)匕傩沼H切地稱它為“大湖”。

　　2015年，一份水質監(jiān)測報告將大通湖推上了風口浪尖，伴隨著系列約談問責，潛伏在大通湖內的掠奪式養(yǎng)殖模式浮出水面：面積達12.4萬畝的湖泊被118公里的圍網人為地分割成一個個“精養(yǎng)魚塘”，支離破碎，不堪重負。圍網、切割、投肥，使湖體總磷總氮超標，腥味刺鼻，水質淪為劣V類，湖底甚至寸草不生。

　　治理大湖，迫在眉睫。

　　于丹，武漢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，曾帶領團隊在湖北梁子湖作業(yè)22年，種下20萬畝水草，使水體恢復成為長江中下游地區(qū)水質最好的湖泊之一。被益陽市、大通湖區(qū)的誠意打動，實地考察后，他開出了“停止清淤，清除圍網，捕撈食草性魚類，種植水草，河湖連通”的藥方。

　　收回經營權，拆除圍欄，打撈全湖8000多噸養(yǎng)殖魚，鐵腕治污的“三板斧”下，2018年初，當?shù)卣谟诘F隊的指導下動用數(shù)十只漁船，冒著嚴寒在核心湖區(qū)奮戰(zhàn)一個多月，種下了2萬多畝苦草、輪葉黑藻，種子和冬芽重量足有30多萬斤。它們，成為改善和凈化水體的希望。

　　“草籽比芝麻粒還小，抓一把就是幾百粒，每天一二十萬元往水里倒，心里著實沒底。”大通湖區(qū)建設交通環(huán)保局局長尹波回憶，種水草的日子，天天捏把汗，甚至睡不著覺。

　　可喜的是，播下的草種在來年春天很快發(fā)芽。經過近1年的水草修復，武漢大學2018年12月底的調查顯示，全湖近10萬畝水域重新長出了水草，其中水生植被覆蓋度超過80%的有6萬畝。今年上半年，大通湖的水質基本穩(wěn)定在Ⅴ類，其中5月為Ⅳ類，小塊區(qū)域甚至出現(xiàn)了Ⅲ類水，磷濃度同比明顯下降。

　　常年追隨于丹教授開展研究，王力功今年又在大通湖邊常住了好幾個月。他告訴記者，伴隨水草的恢復，一些原已消失的蝦蟹、蚌類和螺類等底棲動物在大通湖恢復出現(xiàn)，還發(fā)現(xiàn)了野生甲魚的蹤跡，連小天鵝、鴛鴦等候鳥也飛了回來，“這進一步堅定了我們治湖的信心，用三五年或更長的時間，我們完全可以打造出一個湖南的梁子湖來。”

　　生態(tài)復綠江豚歸來

　　君山華龍碼頭，地處長江岳陽段干流河灘。長江在這里自南往北繼而又由北向南拐了個“S”形的彎，因為水流變慢、魚蝦成群，這里成為“水中大熊貓”江豚的“天然食堂”。

　　駕著小船，穿過茂盛的蘆葦蕩，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管理局君山后湖管理站站長周潔帶著記者來到了碼頭邊的一塊濕地，這里是管理局設在長江段的唯一監(jiān)測點——林閣老巡護監(jiān)測點。剛站上監(jiān)測點的小木樓遠眺，只見一頭棕色的江豚冒出江面，又很快“躲”入江水中。

　　“哈哈，巧了，天氣晴朗的時候，這里有時就能看到江豚。”周潔說。

　　誰能想到，幾年前，這里的江豚一度絕跡。2002年，出于采砂需要，華龍碼頭成為了一個砂石碼頭。2011年，一家混凝土公司租下碼頭，在50畝地大小的區(qū)域內出現(xiàn)了四條混凝土生產線、600多平方米辦公區(qū)、400多平方米作業(yè)區(qū)以及4000多平方米的罐車停車區(qū)。

　　終日的機器轟鳴聲中，岸邊綠地消失、砂礫成堆、噪聲隆隆、塵土飛揚，江豚魚禽四散而逃。

　　轉機出現(xiàn)在2016年。“共抓大保護，不搞大開發(fā)”，修復長江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被擺在了壓倒性位置。華龍碼頭成為長江經濟帶必整治非法碼頭之一。

　　說拆就拆，2017年3月，君山區(qū)出動執(zhí)法人員1321人次，用15個晝夜全面完成了拆除工作。同時采取回填土方、植播草皮、撒播草籽的方式，完了生態(tài)修復綠地面積共33000平方米。

　　如今，華龍碼頭岸邊的黑麥草隨風飄搖、郁郁蔥蔥，這種適合在濕地栽培的優(yōu)良牧草可以直接供魚類和麋鹿食用。走進碼頭上的林閣老檢測點，通過實時監(jiān)測系統(tǒng)的大屏幕，附近整個東洞庭湖區(qū)躍入眼底：生態(tài)修復后的采桑湖，綠意盎然的人工島上豐富的食物吸引著白鷺、斑嘴鴨等鳥兒起起落落；在大西湖中，幾只蒼鷺正在水中覓食；再看君山后湖的草叢之中，一只只麋鹿或奔跑或休憩，若隱若現(xiàn)。

　　周潔告訴記者，他們的監(jiān)測顯示，2018年洞庭湖越冬水鳥超過24萬余只，數(shù)量創(chuàng)近10年之最，在林閣老一帶觀察到的江豚大約有12頭，“如今，管理局正在與中國科學院、中國環(huán)境科學院等專家團隊對接，共同建立洞庭湖生態(tài)研究站和洞庭湖野外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觀測研究站，把洞庭湖的動植物更好地保護起來。”

　　重拳拆圍湖平水闊

　　小船駛入下塞湖，開闊的水面上，一片平坦連綿的沙洲映入記者眼簾，沒有一處建筑，也沒有一個人影，只有茂密蔥蘢的草木叢生。泥堤邊的水草中，偶有兩三只白鷺掠過，頗有些“水灘鷗鷺啄魚歡”的味道……

　　下塞湖，地處沅江市漉湖蘆葦場陸地與南洞庭湖湘陰縣最北端的水域交匯處，整體地形西高東低，漲水為湖、退水為洲，是重要的濕地生態(tài)保護區(qū)。

　　然而，這里卻曾長期存在著一個令人心塞的“私人”湖——由某私營企業(yè)主人工修建的圍堤橫立，長達近兩萬米，圈占湖洲達2.77萬畝，并在洲上修建建筑。堤內堤外，水不相親，完全阻隔，堤外湖水浩浩湯湯，而堤內卻成了養(yǎng)殖的好魚塘。通過湖水漲落和人工控水，矮圍堤壩也成為大規(guī)模非法捕魚和盜采砂石的幫兇。

　　違法圍堤成湖，嚴重影響了河道行洪、生態(tài)安全，并引發(fā)業(yè)主與漁民之間的矛盾。下塞湖矮圍成為洞庭湖的一顆毒瘤。

　　2015年6月和2016年12月，相關部門組織掘毀了下塞湖矮圍西北段泥堤2200米；2017年5月，矮圍的北閘被炸毀，同年底，漉湖蘆葦場又組織了大型挖機對北閘炸毀后的建筑垃圾進行清理。但這些行動僅取得了部分效果，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。

　　成因復雜的下塞湖矮圍，亟須動真碰硬，刮骨療毒。

　　2018年9月12日，湖南省委發(fā)布對下塞湖矮圍問題有關責任人員的處理決定，62名國家公職人員受到嚴肅問責。益陽沅江市漉湖蘆葦場下塞湖內機器轟鳴，130多臺大型機械在矮圍上來回穿梭，最終，下塞湖沅江市范圍內7200米堤壩被全面拆除，實現(xiàn)了內外湖連通，湖洲上的4處建筑物也被完全拆除。修建矮圍的企業(yè)主被依法刑拘，等待法律的制裁。

　　十多年未能解決的頑疾，在重拳鐵腕之下，最終徹底得以鏟除。

　　如今，隨著湖南省林科院等單位專家團隊們的努力，下塞湖湖州之上已完成生態(tài)修復面積1114.4公頃。下塞湖完全融入洞庭湖，恢復了往日的湖平水闊。

　　一湖洞庭水清，方能守護好一江水碧。記者注意到，就在剛剛過去的7月底，湖南省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二次會議分組審議了《湖南省洞庭湖保護條例(草案)》，洞庭湖監(jiān)督管理、污染防治、生態(tài)保護與修復、法律責任等都有了更為具體明確的規(guī)定。

　　“保衛(wèi)洞庭”沖鋒號已全面吹響!一個個動人的治湖故事背后，是決心，更是使命。

　　哺育了三湘兒女的洞庭湖，終將重現(xiàn)千百年來文人騷客吟詠的勝景。

　　《光明日報》( 2019年09月07日 05版)